張藝謀自認弄砸奧運開幕:沒覺得了不起

來源:時尚少女範 2.8W

《人物》雜誌最新一期採訪了張藝謀的大學同學、多年好友、工作夥伴和“謀女郎”等18個人,試圖還原張藝謀的極度緊張型人格的養成。”  這是方希見到張藝謀第一次情緒如此激動,還罵了髒口,“但他在10秒鐘之內就迅速控制了自己”。

張藝謀自認弄砸奧運開幕:沒覺得了不起

張藝謀接受《人物》雜誌專訪

《人物》雜誌最新一期採訪了張藝謀的大學同學、多年好友、工作夥伴和“謀女郎”等18個人,試圖還原張藝謀的極度緊張型人格的養成。其中張藝謀身邊工作人員向記者透露,張藝謀一直以為自己弄砸了北京奧運會開幕,有一次曾發火大罵:“你們覺得了不起,那是你們的事,對於我身處其中的人來説,我覺得它弄砸了。”

1.和張偉平“彼此豢養”

自1997年的《有話好好説》至2011年的《金陵十三釵》,張藝謀導演的11部電影作品,全部由張偉平的新畫面公司投資拍攝,兩人認識25年,合作16年,業內習慣稱黃金搭檔,一些評論認為,張偉平幫助張藝謀走上商業之路。

張藝謀身邊一位不願具名的工作人員説,張偉平“強烈的贏利需求”——比如《三槍》選小瀋陽,《黃金甲》選周杰倫——即便張藝謀很不開心,但還是會接受。

“你説他這麼有影響力和話語權的一個導演都被推到這個份兒上?”編劇顧小白想不明白。2011年前後,他和張藝謀合作《山楂樹之戀》與《金陵十三釵》時感覺二張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了,導演“內心最想表達的那些東西,在時刻撕扯着”。

朋友不止一次勸説張藝謀澄清事實,他選擇緘默。但在私下,他告訴大家,覺得“澄不清,説什麼都白搭”, 合作伙伴的分裂,只會被説成“狗咬狗一嘴毛的活該”,兩個人的事把路人拉來做解釋,“很傷自尊心”。

張藝謀工作室的一位工作人員透露,張藝謀並沒有及時地拿到片酬,時隔數年,在《三槍》之後,新畫面才一塊補上前面5部電影的片酬。而最後《山楂樹之戀》和《金陵十三釵》,張藝謀至今未拿到一分錢,現在更不可能了。張藝謀在離開新畫面又未簽約樂視的時候,經歷了難以想象的經濟困難,借錢維持工作室的運營,甚至到了向助手龐麗薇借70萬的程度。

在《張藝謀的作業》的作者方希看來,整件事情“太奇葩了”,張藝謀的隱忍、退讓以及不喜歡撕破臉的性格,鑄就了和張偉平“彼此豢養”的關係,錯誤是雙方的,“(他)不喜歡拿這些事去幹擾自己,而且是害怕這些事情會干擾自己。” 所以,“往往能忍人之不能忍”。

方希曾給張藝謀做過一份PDP測試(Professional DynaMetric Programs,事業優勢診斷系統),這是由美國人研發以幫助企業瞭解員工性格的行為分析。“測試報告專家就跟我講説,做了這麼多份,像這個人,這麼奇葩的東西,我僅見一兩例。”

張藝謀沒有強烈的性格傾向,各項數值比較均衡,“他是一個比較像變色龍的老虎。”——PDP將人類的行為風格大致分為5種動物:藝術家通常是貓頭鷹,關注細節,完美主義;孔雀型看重他人的讚美,控制慾極強;考拉型平易近人,敦厚可靠。——張藝謀既是“老虎”又是“變色龍”,兼有領導力和適應不同環境的本領。

和張藝謀一起分析PDP行為測試結果時,當方希講到“強孔雀型”善於“綜合控制”,而老虎型最受不了“在不斷的被動和妥協中推進,以及他不能接受一些事情的完全失控”,張藝謀突然情緒激動,他的目光轉到一旁的文學策劃周曉楓,“滔滔不絕地説了一堆話”,大意是,“確實我和強孔雀合作的話,覺得特別痛苦。”

“因為實際上我所説的雖然都是分析他的報告,但在這個部分,他腦中反映的都是他和張偉平之間的關係。”在方希印象中,特別痛苦——這種極端化的表達也是第一次從張藝謀口裏聽到。然而,即便如此,張藝謀也不點明他口中的“強孔雀”是誰。

2.把自己磕死

參加完5月舉行的戛納電影節,張藝謀的《歸來》之旅結束了,不在片場的日子裏,他通常待在位於北京東三環的工作室,從中午持續到凌晨2點,工作“分秒不休”。

張藝謀以倒計時的心態工作,拒絕一切電影之外的東西:社交、應酬、休假、旅行。晚上回家繼續看碟,有時候一口氣看10張,凌晨5點睡,上午10點起牀繼續。

在方希眼中,張藝謀永遠是“一直在死磕自己,真的要把自己磕死”。

張藝謀的文學策劃周曉楓抱怨,跟張藝謀幹活,相當於接受某種程度的勞動教養。鍛鍊之後面對兩種結果:“或什麼苦都能吃,舉重若輕;或因工緻殘,生活不能自理。”

張藝謀愛開會,眉飛色舞,神采奕奕,激情澎湃,手舞足蹈。方希曾親眼見過一位知名劇作家“已經沒法反應了,因為消耗得太多了”。

王斌是張藝謀早期電影的文學策劃,合作過《活着》等電影。王斌記得,那時候常聽到鞏俐站在樓道里扯着嗓子喊:“各位‘經理’,開始運動嘍!”會議經常開到凌晨3點,大家困得都睡了,“藝謀對這一切彷彿視而不見,繼續逮着還在那兒硬挺着的葛優和我神侃。”葛優扛不住了,躲進角落,把劇本往臉上一蓋,背面寫着兩個字:“活着”。

《活着》有大量的皮影戲,夜戲很多,嚴冬12月份,有一天,天快亮的時候,整個劇組一二百號人全都睡着了,鞏俐裹着軍大衣也睡了。“藝謀還想幹,可是大家都幹不動了。藝謀只好像條狼一樣的,一個人很孤獨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編劇蘆葦説。

北京電影學院院長張會軍是張藝謀的大學同學,認識36年,是非常交心的好朋友。他印象中,張藝謀時常“把編劇給弄跑了,那真是好多編劇。N多編劇,N多副導演,最後熬得呀,説導演,我們不幹了,我們不行了。”

《山楂樹之戀》的男主角竇驍接受《人物》的電話採訪,他記得當年“所有的戲都是20遍起”。有一場戲,靜秋到醫院問老三是不是得病了——實拍92遍,不加提前練習的20遍,總共演了112遍,從上午11點拍到了下午6點,“最後真的都不知道自己嘴裏邊在交代什麼詞兒,我説的詞兒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

3.超生,認了

《歸來》對張藝謀而言是一次“自我回歸”,然而是非接踵,拍攝時,媒體曝光了超生事件。2013年年底,張藝謀選擇公開道歉,並很快繳清了740多萬的超生罰款。

“他是屬於這事我認了,我就是這個性,我就是這麼一個做法。”錄音師陶經對記者説,“那種西北漢子,一定要硬。”作為張藝謀的大學同學,他們一起經歷了“彼此穿什麼褲衩都知道”的1980年代的大學生活,之後,他長期擔任張藝謀電影的錄音師。他對《人物》説,“從未見過眼角有淚的張藝謀。”

唯一一次見到導演“恍惚”是在《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那是跟鞏俐分手的時候,我只是感覺他很疲勞……就是我們已經很敏感的,到最後就是感覺他跟鞏俐要分手,所以最後一天就是跟我説,鞏俐的台詞是不是補錄全部完了?我説沒有什麼補錄。他説你再查一下。我再查一下,説,真的沒有什麼可錄的,已經補完了,用了兩個小時。他説,我現在跟哥兒幾個説一個事,完了就是説跟鞏俐分手的這個事。第二天就見報了。”

4.覺得奧運會弄砸了

北京奧運會後,2009年新電影《三槍拍案驚奇》遭到的不僅是批評,更是“難堪”。張藝謀心情很不好,方希幫他分析這個事兒,你做了一個奧運會開幕式之後, 大家都會覺得説,好,我們已經吃了一頓滿漢全席了,然後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但你弄一拍黃瓜就上來,人民不答應啊,你覺得別人有錯嗎?

“啪”,張藝謀拍了桌子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漲紅了臉,情緒激動,連罵了兩句髒口。

“我告訴你,我當時拍奧運會開幕式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我認為它弄砸了,我沒覺得它是個多了不起的事。你們覺得了不起,那是你們的事,對於我身處其中的人來説,我覺得它弄砸了。”

這是方希見到張藝謀第一次情緒如此激動,還罵了髒口,“但他在10秒鐘之內就迅速控制了自己”。

然後張藝謀對她講:擊缶結束,兒歌,接下來紅旗入場,奧運會開幕式音樂總監陳其鋼黃着一張臉:“導演,你趕緊跟電視轉播的人要求一下,電視很難看,拍出來不行!”“那一刻,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的所有努力,那麼多人的艱苦訓練,付諸東流。接下來3個小時的表演,我必須堅守指揮台,還要留意各方傳來的信息,” 張藝謀回憶,“我沮喪極了。”

張藝謀至今沒看過國內轉播的開幕式:“主要是我自己的恐慌,陰影太重,我不忍看了,只要大家説都不錯,這一篇就趕緊翻過去了。”

世俗的權力和名望也並未給他提供一種真實的安全感,“國師”這個稱號不喜歡——“這個詞招人恨啊。”他曾對方希説:“我真沒想過自己成了個什麼‘國師’,好像就真了不起了。都沒有。我只覺得,阿彌陀佛,沒弄砸。”

5.習慣性恐慌

“恐慌”是張藝謀人生的關鍵詞,若是忽略這些,就無法完全理解他。“從他個人的經歷上來講,他永遠是個邊緣人。”方希説,哪怕現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江湖地位,但並不會因此而覺得安全,恰恰如此,他特別不安全。”

張藝謀的爺爺是老燕京大學的畢業生,父親畢業於黃埔軍校,是國民黨員,按昔日的政治標準,他的家庭是歷史反革命加現行反革命,張藝謀從小被人叫“黑五類”、“狗崽子”。

在咸陽市棉紡八廠當工人時,工廠通知“黨團員和要求入黨入團的積極分子留下來,其他人可以走了”,全車間800人,只有張藝謀一個人得走。後來通知的次數多了,就直接喊:“張藝謀,你可以走了。”到最後每到通知開會張藝謀就自覺拿起飯盒走人。

上大學時,張藝謀比同屆同學大了差不多10歲,由於是非正式招考生,學校裏時常貼着聲討張藝謀的大字報,“是一個隨時可能被踢出去的人”。

張藝謀曾説:“我進工廠算特招,進工藝室算借調,上大學是破格,我好像從來都是一個編外的身份,一個不那麼理直氣壯的角色。除了我的家庭背景之外,這也是我壓抑的原因。”

做一個有用的人——張藝謀發下宏願,人有了用,才有空隙生存,別人擠不走你。在《張藝謀的作業》中,張藝謀曾有這樣的表述:“我一開始就有這個意識,讓自己迅速工具化。”工具化這個詞他反覆説了幾遍,工具化你就會對別人有用,人有了用,有些東西就不會找到你身上,你就會有空隙生存。“工具不是個壞詞兒,有用也是我們這一代人深入骨髓的價值感。”張藝謀突然聲音一沉,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恐怕我今天也有這個嫌疑。”

“張藝謀是特別注意他的價值的,哪怕最開始為了自保做一個工具,那也是個價值。一個停下來的導演是沒有價值的。”方希説。

6.瞎跑

方希曾問張藝謀,“有沒有想過哪一天可以把腳步放緩,甚至站住,看看,想想。”張藝謀説,“沒有,我不能,我現在沒法想象,就是我腦子裏沒有出現這樣一個畫面。”

他解釋,他們這一代人接受的教育,不會善待自己,不懂得享受。回想經歷,一步一步碰上好機會,同代人比你有才華的不少,上一輩人就更不用説了,“你還在浪費時間?虛度光陰?説不過去。”另外,“我多少次都是抓住頭髮絲那麼細的機會才到今天,我怎麼敢浪費這個時間?不敢。”

方希慢悠悠地説:“我想起張藝謀,老想到他在一個公路上奔跑的場景,在一條路上,有可能跑的是一個荒野,有可能跑的是一個繁華的街區,我就覺得,他一直在跑。然後,周圍總是有很多的喧囂,有人跟他一起跑,有人中途離開,有人喝彩,有人向他扔臭雞蛋,但這些東西,我覺得好像從來沒有影響他的速度。”

説到這裏的時候,她沉默了幾分鐘:“他就在跑,一直沒命地跑,包括周圍説,停下來吧,你他媽老跑,傻X不傻X啊,或者説,停下來吧,也許你會跑得更好。他聽不見,他聽不見。”

“這個痛苦在哪兒呢?你的這種奔跑,不意味着你無限接近佳作,你跑得越快,可能越背道而馳。但是,他奔跑的姿勢和速度是沒有改變的。像我這樣的看客會説,首先我很欽佩這樣的態度和堅持,其次,我認為就是瞎跑,現在又開始瞎跑了。”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