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鄒靜之徐浩峰：如何看懂《宗師》？

有人說看王家衛電影是需要“攻略”的，隨著《一代宗師》的熱映，網路上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解讀版本。本站娛樂獨家對話導演王家衛、編劇鄒靜之、徐浩峰，答疑《一代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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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看王家衛電影是需要“攻略”的，隨著《一代宗師》的熱映，網路上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解讀版本。但其實看懂《一代宗師》並不必要知道小瀋陽演的是誰、趙本山所飾演的角色的背景是什麼——那是發燒友級別的影迷所關心的。對於普通觀眾而言，怎麼才能看懂《一代宗師》呢？

本站娛樂獨家對話導演王家衛、編劇鄒靜之、徐浩峰，答疑《一代宗師》。王家衛在這裡只是介紹了一些較為基礎的歷史、時代背景以及所牽扯到的人物動機，可看做是“入門版”。相信看完後，大多數普通觀眾都能理解個百分之七八十了。而編劇鄒靜之、徐浩峰則認為並不需要全懂，希望觀眾“享受未知的樂趣”。

《一代宗師》話題不斷

策劃/本站娛樂熱點小組 對話、文/陸姝

【本站娛樂×王家衛】

1.為什麼主角是宮二，不是葉問？

王家衛：葉問是主線，這些人都是他生命裡的章回

其實懂看電影的人，他應該知道，好像這樣的一個結構的電影，最重要的是有一條主線，好像一個主幹，這個電影的主幹就是葉問，這是絕對不能改變的。他是從頭走到尾的，這個故事是跟著他的，他從小是什麼背景長大？一路碰到什麼人？有一人這些比如王慶祥老師，是一座高山，比如宮二，這些人在他生命裡面都特別重要，一步一重天嘛，他慢慢的從一個南方小鎮的世家子慢慢走到一個宗師，這葉問些人就是他生命裡的章回，有一些章回特別精彩，有一些章回精彩但是非常短暫，一面之緣都可以，我認為這個故事就講葉問這個人從一個南方小孩，走到香港教拳，他教拳的時候沒有想過、也不會想自己是一代宗師，只不過我們看一個人，他動人的地方就是一個人經歷那麼多時代，但這麼多時代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每一個戲裡面的其他的復調，宮老爺子、宮二、一線天、趙本山，他們都是對他生命有一個啟發的。

2.為什麼最後宮二和葉問沒來場大決戰？

王家衛：我們講的是知己/對手難求，不是快意恩仇

一般來說武俠片只有快意恩仇，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你贏就是我贏，其實我們戲裡面講的是，人生知己難求，對手也是一樣。就比如說你是一個喜歡賽車的人，你在這個跑道上面遇到另外一個人，你一看氣場是對的，肯定要跟他鬥一下的，沒有對手不知自己的高低。

3.前半部和後半部風格節奏不一樣？

王家衛：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年輕歲月特別快的，慢慢慢慢到最後你就感覺越來越慢，這就是你要講一個人的傳記的話，你要掌握的不僅是他的內容，還有他的節奏，人生節奏就是這樣，我自己的看法喔，到最後終結，回頭一看的時候，年輕的歲月特別明顯、特別快。(是按生命的節奏來拍這個電影？)對，這是一個我自己看法，就是我今天、到這個年齡，對生命的體會是這樣一件事。

4.宮二為什麼要奉道？怎麼看她的悲劇命運？為什麼葉問和宮二隻能止於知己？葉問之妻張永成是一個怎樣的人？

王家衛：某一個年代裡有那個年代的限制，這就是古典悲劇的結構

很多人問我你為什麼要拍一個民國的電影？每一個故事必須要有一個時代背景，莎士比亞所有的悲劇都是在某一個年代裡有那個年代的限制，這才是一個悲劇的開始，這就是古典悲劇的結構。我們現在是講民國，在那個年代是重男輕女的，在這個戲裡兩個女性都是非常了不起，一個是葉問的妻子，我跟宋慧喬說，我要讓大家看到一個太陽一樣的宋慧喬，不要是一個怨婦、羅羅嗦嗦的，因為你是一個大家閨秀，而且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大家閨秀，你是張蔭桓的後人，張蔭桓是清朝非常了不起的一個人，思想是非常前衛的(筆者注：張蔭桓是清末京城為數不多的曾經出洋、懂洋務的外交官員)，所以這個女人是有大智慧的。我們在這個戲裡面，她第一個出場是在一個屏門後面看他的丈夫。一般來說，我們看電影，都是從男性的角度去欣賞女人，好像女人是男人的寵物，但這個故事相反，男人是這個女人的寵物，他是非常保護他的，要是沒有這個女人的話，他的丈夫是不可能成就到這個地步的。所以為什麼葉問到最後和宮二隻能到知己而已，為什麼可以沒有再進一步，因為有這個女人在這兒。

葉問是一個真人，我們不能杜撰一些他沒有發生的事情，我們可以有一些地方可以虛構，但主線不能變成突然之間有一個小三啊，或者婚外情啊，我相信最微妙的一點就是這個。這個戲另外一個女人就是章子怡，她身在一個年代，要是她是一個男的，什麼事情沒有了，這個故事很順的，她從小就是父親培養她，她有這樣的天賦，繼承他的父親的衣缽，她也會成為一代豪傑、一代宗師。然而，最大的悲劇就是因為她是一個女人，所以即使她有天賦，她父親也不能讓她接班，到最後她要替父親出頭，也是因為她是女的，她要嫁出門，她必須有一個犧牲——就是把自己留在門裡面。她父親讓她“不問恩仇”的意思就是知道這個女兒肯定會出頭，一出頭，她一生就毀了，所以章子怡說“我爹說那句話是心疼我”，就是因為她明白父親對她這麼好，她就必須做出這個犧牲，她的故事就是在那個特定時代的一個悲劇，如果沒有那個時代的背景的話，這個悲劇是不存在的。

5.為什麼很多臺詞都感覺話裡有話，有弦外之音？

王家衛：到了某一年，這個世道啊……

因為兩個小時十分鐘很多事情都講不透的，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太精彩，包括“一線天”都很精彩，因為有一些背景我們不能講得太明顯，他們都是在那個年代有想法的年輕人，有熱血，到了某一年，這個世道啊……太不厚道了，每個人就發現我當年追求的東西，都是一個虛幻的。(被世道辜負了？)對，被組織出賣了(笑)。

6.“一線天”是不是也拍了一條完整的命運線索？

王家衛：武林裡有千千萬萬個沒有拿到光環的“葉問”

沒有，我希望這個電影講的武林，不是講的武功，武林裡面不可能只有一棵樹，同時有幾棵樹在，有幾棵樹老了倒下了，有的樹是一直成長的，我不能只講葉問，葉問是最後拿到光環的這個，但這個武林裡有千千萬萬個沒有拿到光環的“葉問”，他們都是同樣的努力，我就想兩個人同樣的，一個是世家子，一個不是，他們也在那個年代經歷過苦難，都是到香港，從那一點一起開始，最後一個成了宗師，一個成了理髮師，就是面子和裡子的講法，很多事情不是“能耐”，你看武功他們兩個都那麼厲害，是“時勢”，他收了一個李小龍，(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了)。

有人說看王家衛電影是需要“攻略”的，隨著《一代宗師》的熱映，網路上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解讀版本。本站娛樂獨家對話導演王家衛、編劇鄒靜之、徐浩峰，答疑《一代宗師》。

【本站娛樂×鄒靜之、徐浩峰】

1. 看不懂，怎麼辦？

喜歡可以多看一眼，不喜歡可以放棄

本站娛樂：很多普通觀眾會反映說看不懂。

鄒靜之：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多看兩遍。我想起我小時候，我看所有外國電影都看不懂，因為蒙太奇那些東西對於我來說很陌生。我特別悲催的，像《盜夢空間》這樣的電影我也沒有看懂，但是很多年輕人看懂了，因為他們玩電遊，所以這可能是你是用了另一個觀影的系統來套這個電影，結果都不合槽，這沒關係，你喜歡可以多看一眼，如果不喜歡完全可以放棄。

徐浩峰：現在觀眾跟咱們不太一樣，鄒老師當《詩刊》的編輯，我在電影學院求學的時候，中國人很享受知識的歡愉，看藝術品，正是因為稍有一點看不懂，那是很高興的。享受未知的東西，享受超出自己生活常識的東西，那才是觀影的樂趣。當時賣菜的大師傅還跟我討論張藝謀。現在好像我們消費的觀念太重，這樣人的樂趣就會減少很多，消費是什麼？我就要這個，宮爆雞丁還沒有吃之前，就想著10年前的感覺，如果你給做的稍微有點變化，還不樂意。尤其十年來中國電影的有些口味，可能活得還是可以稍微放鬆一點，能不能享受生活，而不是消費生活？對於藝術品也是這樣。

並不需要了解所有資訊，只要能夠形成魅力就可以了

本站娛樂：看不懂也有一個方面的原因是，這個片子需要一定的歷史知識儲備。

徐浩峰：但是我們不能說為了這樣子，我跟鄒老師，我倆就寫一個動漫般的一代宗師，他看不懂沒關係，我們並不需要你瞭解所有的資訊，只要能夠形成魅力就可以了。因為這個人各種歲數的人，各種文化程度的人都很多，我真的一部電影很難滿足所有的人，但是你為什麼到電影院裡面看，你來感受魅力就可以了。可能之前對民國，對武林缺乏知識系統上的鋪墊，你一進來看到民國的魅力，來感受這個東西那就享受了，享受完了覺得這個電影有餘味，回去之後再查一些資料，你的知性不就開啟一扇門了嗎，這就是電影的樂趣。

本站娛樂：對於想看懂的電影的觀眾，能不能推薦一些書給他們，有助於理解？

鄒靜之：先把徐浩峰寫的《逝去的武林》、《國術館》、《道士下山》、《大成若缺》等這一系列民國武林的書。看一下就會突然發現，你的生活裡多了一片可以遨遊的天地，就是民國武林，非常有意思。

2. 之前的劇本是很完整的？角色之間都有聯絡？

徐浩峰：不能從完整角度去講。(是縫合性的？)對，因為可能最終王家衛決定藝術的虛實，在剪輯臺上決定的，所有的敘述藝術品都要有取捨，一個電影品位就體現在這兒。我們為了他的取捨更準確，我跟鄒老師甘心情願去做一些無用功，我之所以寫這麼多，為了你將來取捨更準確。

3.很多可以幫助理解電影的歷史背景資訊為何沒有在電影中標註出來？

徐浩峰：這不是電影的主要的資訊，因為整個片子還是兩個人，兩個人的質感順著往下走，我自己看到那兒的時候沒有障礙，我的朋友也沒有障礙，順著兩個人就走下來，知道時代歷史變故，時代使然就夠了。包括中間日本人進來，交代歷史背景，也不是按照資訊的方法去交代的，是按照資料片的紀錄片的選用，還是一個氣質，一個情調選用下來。它畢竟是影視作品，影視作品要點是隨著魅力走的，我通過魅力來吸引你。

4.找小瀋陽出演是否因為考慮到商業性？

徐浩峰：原來的背景是，當時跟著形意門的有好多小門派，宮二回來在火車站給堵住了，那些老人都是小門派的人，但幾輩人跟著混下來，他們是有話語權的，等於算是武林裡的宮家的親戚。小瀋陽等於新一代跟著混的，原來鄒老師寫小瀋陽跟宮二有戲的，特別精彩，小瀋陽外面受欺負了，找宮二撒嬌。等於是宮二身邊的人最後跟了張震，但是後來剪接的時候，就把枝節去了。很多網友說請小瀋陽是導演對商業屈服了，不是，還是從創作來的。這麼一說完之後，你會覺得這個角色天生屬於小瀋陽。

5.臺詞為何讓大家“念念不忘”？

徐浩峰：比如“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是古代中國人對於人生境界的共同的理念，我們這一代就把這個理念給忽視掉了，只不過是我跟鄒老師、王家衛把千年的理念用一個新鮮的詞給表達出來了，因為詞兒陳舊了，觀眾看它就不會起作用了。

鄒靜之：新的語言體系，沒想到在內心上敲擊了現代人的心扉，這是我特別奇怪的，現在摘語錄體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突然覺得那個時候人說話那麼有中氣，有美感。它不是教育出來的印刷體，它是手寫體，甚至是毛筆寫的。為什麼王家衛老說我要拍中國人的美？昨天有一個七歲孩子的母親，在我微博裡留言說這適合孩子看嗎？我沒有做正面回答，所有的打都是氣勢，打的是情懷，沒有什麼血腥，王家衛多心疼觀眾，他是一個優雅的人，而我們這個時代張眼看去粗俗太多。我一直就想人生的理想，那麼多主義，那麼多宗教，無非是什麼呢？我希望和什麼樣的人在什麼樣的環境下，了此一生，就這麼簡單。

是不是有點太“名言警句”了？

徐浩峰：看看民國人寫的書信都是這樣的。

鄒靜之：一句話，為了營造民國的情緒。比如黑澤明電影很多說話是喊的，是為了營造戰國時代的風範。如果沒有這些語言的話，說句玩笑話，“嗨，莊吉公主漂亮呀！，這不向春秋人。這些東西都是他的野心，不管怎麼說，有效。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你說出目的來，大家都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