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挪威森林》導演陳英雄:進退兩難的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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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男女主演村上春樹小說《挪威的森林》最早改編成電影的是村上春樹的成名作《且聽風吟》,電影於1981年上映,導演是村上春樹的國中校友、日本知名導演大森一樹。經歷過幾次失敗的村上春樹這一次選擇素有“揹負創傷的抒情詩人”之稱的陳英雄來改編《挪威的森林》。

專訪《挪威森林》導演陳英雄:進退兩難的改編

《挪威的森林》劇照

《挪威的森林》男女主演

村上春樹小說《挪威的森林》

導演陳英雄

撰文、編輯/王子燁

對於每一個經歷過VCD和口袋資料片時代的影迷來說,陳英雄是個太親切的名字。這個12歲移民法國的越南導演憑藉處女作《青木瓜之味》驚豔國際,不僅在戛納受到禮遇,更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他此後完成的“越南三部曲”,送給世界或清麗溫婉、或卑賤黑暗的越南。曾幾何時,梁朝偉在《三輪車伕》中飾演的憂傷的皮條客於側身輕吐煙霧之時令多少人神魂顛倒,又令多少人立刻愛上陳英雄式的殘酷和詩意。

像大多數作者電影人一樣,陳英雄並不高產,在十幾年的導演生涯中只拍了五部電影,而他最新的作品便是改編自村上春樹同名小說的《挪威的森林》,也正因此片,只在少數派心水名單上的陳英雄被更多人關注。搶先看過電影的人褒貶不一,盛讚“詩意、唯美”者有之,怒斥“情節斷裂,不符原著”者更有之。本片在國內公映,勢必又要引發一輪“挪威”話題。本報記者利用電影節之便對話陳英雄,該片於日前登陸內地院線。

當42歲的陳英雄遇到39歲的村上春樹

“我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1962 年生於越南的陳英雄,有著越南人少有的英俊和流暢的側影。12歲移民到法國,原本在法國研讀哲學課程,因為看到羅伯特·佈列鬆執導的電影《死囚越獄》後決意改學電影,於是,陳英雄進入專門培養電影攝影師的路易·盧米埃爾學院,學習攝影技術。因為他不認為導演可學習得來,場面排程能力應從觀看影片中學習。”

這是一段維基百科中對陳英雄的描述,在見到導演本人前,“英俊”“流暢的側影”引人遐想,而“不認為導演可學習得來”更勾勒出一副性格小生的輪廓。幾分鐘後,陳英雄坐在酒店房間的沙發上,穿著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裡面搭配同色系襯衫,他單薄、儒雅,保持微笑,見到記者趕忙站起伸出左手,“BONJOUR”。他現在習慣說法語,說法語時的姿勢也更像一個法國人。

陳英雄很健談,但並不過分熱情,他的言無不盡大多來自禮貌和分寸。他說:“很難描述我是怎樣的人。寫劇本時我很害羞,甚至連麵包店的老闆都能欺負我。但只要到了拍攝階段,我就變得非常有攻擊性,甚至會把人弄哭。”

“把人弄哭”的爆發力出現在陳英雄身上並不奇怪,他準備了兩副面孔對待世界,一副是害羞的、純淨的、安詳的、神祕的、東方的,宛若《青木瓜之味》裡切開木瓜留下的汁水;而另一副面孔則凶狠、黑暗、偏執、暴戾。在新片《挪威的森林》中,陳英雄“任性”地大量刪減綠子的戲份、增加直子的戲份,他讓渡邊和直子在療養院神經質地爭吵,然後又放逐兩位主人公漫無目的地走,只是走,走了將近1分半鐘。在藝術上陳英雄始終忠於內心,但在效果上,他的真誠在某種意義上“觸犯眾怒”,畢竟《挪威的森林》是太多人心中的經典。

“只要抓住了主線,就可以說是忠實於原著。很多人心中都有直子、渡邊,對我來說改編的尺度在於抓住本質和抓住小說的主線。對於渡邊來說,他的主線是人生中初次發現愛情,又很快失去愛人,同時還有另一個愛他的女孩出現。他無法超越失去愛的痛苦,今後要如何與生活和解,繼續生活下去?”

將《挪威的森林》搬上大銀幕是許多電影人的願望,可惜村上春樹不肯放手改編權,他公開表態:“誰都辦不到,那是我在腦袋裡淋漓盡致勾勒出來的。”《挪威的森林》發表於1987年,那年村上39歲。而陳英雄看到這本書是在1994年的法國,彼時32歲的陳英雄憑藉《青木瓜之味》嶄露頭角,那時他便想用電影語言重新訴說《挪威的森林》。但當陳英雄真正有機會接近這部作品時,又過了10年,他42歲。在法國發行商的幫助下,陳英雄將自己的電影DVD寄給村上,一扇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道縫隙,“當時村上給我提了兩個條件,一是他要看劇本,二是他要知道電影的預算。”

2006年電影開拍。“村上給我很多意見,密密麻麻寫了一大本。最後他把修改稿交到我手裡說——我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就拜託你了!”於是由日本當紅偶像松山健一、菊地凜子、水原希子領銜的故事,就這麼開始了。

生命中會有一刻迸發出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是一種失去的感覺,讓你意識到你經歷過的事情是一去不復返的,有些事你以後再沒機會經歷了。

對話陳英雄

《挪威的森林》裡的憂鬱年輕人無法體會

記者(以下簡稱記):小說打動你的是什麼?

陳英雄(以下簡稱陳):是故事的情節還有主題——關於初戀,一個人怎麼在生命中第一次得到愛情又失去,還有他對失去愛的恐懼。

記:這些情節能讓你回憶起自己的私人經驗?

陳:確實,這些都讓我想起我生命中非常私人、隱祕的故事。我小時候常在半夜哭醒,因為害怕父母死去,失去最愛的人,這些都是我們在人生中經歷痛苦的經驗,這本書喚起了我最原始的感情。

記:導演著手準備這部戲時42歲,村上寫書時39歲,你們在對這個作品的創造和再創造時幾乎是同齡。很多人認為它是青春小說,你認同嗎?

陳: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關於這部書和電影,創作者如果沒有一定年紀的話,它的樣子會很不同。書裡有一種非常深沉的憂鬱,這種憂鬱是20歲的年輕人體會不到的,因為他們活在當下,只有到了一定年紀和閱歷後才能捕捉到。生命中會有一刻迸發出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是一種失去的感覺,讓你意識到你經歷過的事情是一去不復返的,有些事你以後再沒機會經歷了。

爭議不重要,要是什麼都顧及就沒法拍了

記:導演說說片中的女性角色吧,似乎導演對直子更加偏愛,她的戲很突出。

陳:我沒有更喜歡直子,每個角色都要出現在對的時機。但我的確在最初的籌備工作中感到害怕,因為直子是個比較隱祕的角色,只在一開始的幾個場景中出現,然後就死了。我害怕直子的分量不夠,最後剪輯的時候我也是追尋整個故事在我心裡的感覺。

記:影片上映後有各種爭議,因為原著太深入人心了,好像你怎麼拍都“不對”,你怎麼看待爭議?

陳:爭議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每個人都有對故事的想象,要都顧及到就沒法拍了。我真正關注的是在電影籌拍過程中遇到的困難,那些困難才是我壓力的來源。我希望觀眾在看電影的時候能夠專注於電影本身,而不要去嘗試把這部電影和原著進行比較。

記:很多藝術片導演喜歡起用非職業演員,但你似乎更鐘情大明星。從《三輪車伕》的梁朝偉、《伴雨行》的木村拓哉,到這次的松山健一,是出於商業考慮嗎?

陳: 完全沒有。當我看到他們在其他電影的表現時,我就想和他們合作。在“越南三部曲”裡我幾乎用的全是非職業演員,只有梁朝偉是個大明星,但我覺得除了梁朝偉以外我無法找到其他人能演那個角色,他身上有一種落寞和詩意。

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越南或者法國

記:導演12歲來到法國,之前生活在越南。但是《青木瓜之味》《夏天的滋味》裡是非常詩意的越南,《三輪車伕》裡是淪喪的、黑暗的越南,到底哪個接近真實的越南?你對祖國有一種非常矛盾的情感嗎?

陳:一個人是否敏感在童年時就形成了,我現在仍然保留著一部分越南式的敏感。但你不可能通過3部電影就瞭解這個國家。我的電影其實並不是反映越南,而是反映你自己心中的情感。我對越南的看法和越南當地很多人是不同的,但國家並不重要。你不可能從我的電影裡瞭解越南,如果你想了解越南,和間諜談可能要比看電影更有幫助。就像你想了解美國,不如去和FBI談談,而不是看好萊塢。

記:你現在主要說法語,而語言問題往往能引申成家園和歸屬感的問題,很多移民藝術家都有一種身份上的疑惑和焦慮,這種疑惑也反映在他們的作品裡。請問這種身份的斷裂你有嗎?

陳:我沒有這種身份上的焦慮。有一些經歷過兩種文化的人覺得夾在其中是一種不舒適、不純淨的狀態,但我很喜歡這種狀態。作品代表的是我自己而不是某一個國家,它不是法國電影,也不是越南電影,它完全是獨屬於我的個人表達。我創作《挪威的森林》時,一點也不擔心它是否像日本電影,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真實運用電影語言帶給人感動,而非介意導演的國籍。

有些中國導演拍的影片裡全是驚歎號

記:你少年成名,但近年作品比如《伴雨行》無論口碑還是關注都很難及曾經的高度,你自己怎麼看?

陳:《伴雨行》是我創作生涯中唯一一部特例。我的製片人是個工作態度不嚴肅的人,我和他的合作出現了很多問題,後來我們打了一年官司,這部電影的剪輯就是在訴訟的這一年中完成的。《伴雨行》只在亞洲三個國家上映,放映之後製片公司就破產了,後來我用自己的著作權申請禁止播放這個電影,因為拍的不好。

記:你關注中國電影嗎?現在中國電影無論是題材還是製作規模都有了很大變化,很多人追求好萊塢化和型別化,你怎麼看這股勢頭?

陳:我看中國電影很少,我很喜歡侯孝賢、蔡明亮。在西方社會對亞洲電影有固定看法,比如愛用長鏡頭,反應的都是亞洲社會環境的壓抑,用一種隱喻批判社會。但這些看法過於民族主義,我希望亞洲能有自己的電影語言,迫使西方的觀眾和媒體把亞洲電影真正看成一種藝術形式,而不僅僅是反映亞洲社會的東西。有一些導演在國際上的知名度僅僅是因為他的電影沒有通過電影審查,他可以說一些顛覆性的話讓大家關注,但能讓他成為一個好導演的還是他的藝術語言。我無法忍受有些中國導演製作成本非常高,但他表現出來的效果卻像日曆牌,全是非常誇張的慢鏡頭、非常誇張的音樂,要是一本書的話就讓人覺得好像都是驚歎號。

記:那你的片子都是省略號嗎?

陳:這個說法很有趣(笑),可能就是這樣吧。就像你遇到一個姑娘,如果是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姑娘,那她不用化濃妝也不用穿戴得誇張華麗。

記:我知道很多藝術片導演都面臨窘境,比如拍攝了《新橋戀人》的法國導演卡拉克斯目前靠救濟金生活,你有資金壓力嗎?怎麼解決?

陳:當然有,我希望有好票房或者靠一部片子賺到足夠資金支援我去拍下一個片子。在法國不止是卡拉克斯,還有很多導演也處於和他一樣的境地,很多導演都與他一樣找不到資金。比如我請好萊塢明星,不是我有了資金去請他們,而是我請他們後資金也許就會來。

短評

村上春樹 果真是觸電死嗎?

撰文/韓景龍

將《挪威的森林》搬上銀幕一直是許多日本電影人的夢想,甚至就連拍出《情書》的巖井俊二也沒得到村上春樹的信任,與《挪威的森林》的改編失之交臂。村上春樹此種固執也並非全無原因,在《挪威的森林》之前,村上春樹也曾有過四部作品被搬上銀幕,但都以失敗告終。

最早改編成電影的是村上春樹的成名作《且聽風吟》,電影於1981年上映,導演是村上春樹的國中校友、日本知名導演大森一樹。那時的村上春樹還只是日本文壇的毛頭小子,電影版《且聽風吟》也未受廣泛關注。

1982年,導演山川直人將樹上春樹兩個短篇《遇到百分百的女孩》和《再襲麵包店》分別拍成10分鐘左右的短片。前者以村上原文作旁白,是一部清新雋永的小品電影;後者借用文中第一次襲擊麵包店的故事,並加入一些政治觀點。

2004年由市川準導演,宮澤理惠出任女主角,村上春樹本人親自擔任編劇的電影《託尼瀑谷》改編自村上的同名小說,整個影片節奏較慢,引用了大量小說原文作為旁白,日本味十足,卻反響平平。

2007年由美國人Robert Logevall導演,陳沖參與主演的《神的孩子全跳舞》同樣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作品,雖然故事背景影從日本轉到了美國,但也沒有改變電影失敗的命運。

經歷過幾次失敗的村上春樹這一次選擇素有“揹負創傷的抒情詩人”之稱的陳英雄來改編《挪威的森林》。《挪威的森林》譯者林少華推斷其中原因:“是因為陳英雄既非日本人又不是美國人,這一特殊身份意味著一種第三者眼光或外部視線,而疏離感正是村上春樹文學的重要特色。”但這次的結果如何,只能說見仁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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